張玉良：“紅頂”綠地的政商之道

     這家聲稱即將超越萬科的公司，如何借助與政府的密切合作，實現(xiàn)從地產到能源的快速擴張。
　　“有人問我明年綠地會不會超過萬科，我說我做得好的話，今年就超過它了�！本G地集團董事長張玉良對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說。
　　必須強調，如果不是由于媒體本能的挑撥，此類有弊無益的宣言張決不會出口�？瓷先ブt和低調張玉良，與四五年前大張超越萬科旗鼓的順馳孫宏斌不同，盡管張贊賞孫的全國化擴張夢想并正在代替他實現(xiàn)。
　　但綠地不是一個單純的地產公司。2008年，綠地集團銷售435億元（萬科為478.8億元），其中約三分之一來自煤炭等能源產業(yè)和建筑（綠地收購有寶鋼建設）、金融投資。今明兩年，據(jù)張玉良保守估計，這一數(shù)字將分別變?yōu)?00億和800億（其中地產500億）。事實上，2009年上半年，綠地集團銷售額已達到282億。
　　顯然，綠地尚未獲得與其實力相稱的聲名。在生產大眾消費品的房地產業(yè)，存在綠地這樣的“潛艇”令人奇怪。當“地王”們招搖炫目暴得大名之時（其中一些在過去一年的經(jīng)濟低迷中吃了苦頭），綠地一直在以另外的模式向南昌、南京、合肥、蘇州、徐州、鄭州、重慶、西安、太原、沈陽、長春等全國19個省30多個城市滲透。按照張玉良的說法，“我們要去的地方都是（當?shù)兀┱�府要我們去的地方，是政府哄著我們進來�！�
　　在中國，政府與地產商關系復雜，為人詬病。張玉良最近參加了一個協(xié)調會，一些分管城建的官員抱怨說，所有產業(yè)發(fā)展領導都愿意捧場，唯房地產例外，領導不敢去，因為開發(fā)商形象太壞�？墒蔷G地不一樣�！拔覀冊谌珖�的有影響力的項目開工，（當?shù)兀�沒有領導不出來�！睆堈f，“我們上海的政府領導千里迢迢也會飛過去看看你的項目，出席開工典禮�！�
　　“所以，”張接著說，“關鍵看你做什么。你表面上是給了政府利益，給了一個市長利益，因為你幫他做了政績，實際上我認為我們是給了整個地區(qū)利益，給了老百姓利益，不是給某一個領導個人利益�！�
　　“我們是最懂得政府的開發(fā)商�！�
　　綠地的國有控股（51％）背景使它容易取得政府的信任。與政府密切合作并非張所獨擅，但綠地以此為根本，一以貫之，廣泛復制，且將其擴展至隨后的能源產業(yè)。在3個小時的采訪中，張玉良詳細解釋了綠地如何借助各地政府實現(xiàn)快速擴張。他描述出一種透明的、邏輯圓滿的政商關系。毫無避諱，津津樂道。如果我們相信他的描述，那么我們就為中國的開發(fā)商們找到了一條康莊大道。
　　張官員出身，發(fā)型衣著一絲不茍。言行謹慎，但遠未謹慎到圓滑。綠地也并非張一人所有，他只通過職工持股會間接持有公司2％的股份，且聲言如非被迫寧愿其無。他的“奉獻”精神在集團上下交口稱譽，并以此形成企業(yè)文化。
　　僅僅依靠采訪包括張在內的綠地數(shù)位高管就對這個規(guī)模龐大的公司做出判斷實屬虛妄�，F(xiàn)在，我們把它留給你。
　　“做政府要做的事”
　　2009年7月，綠地集團以30.25億元拍得北京大興區(qū)黃村兩塊商業(yè)與住宅混合用地，在其17年歷史上極為少見地被冠名“地王”�！拔覀冋J為那不是‘地王’，”張玉良對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說，“我一直講綠地不會拿‘地王’�！�地王’是指超出了常態(tài)的價格。這個價格光做住宅沒辦法，但它包括了地鐵站上面的商業(yè)設施，這個就是不貴的�！�
　　盡管如此，綠地進入北京的方式也與此前大異其趣�！拔矣X得北京是最頭疼的，”張說，“講到底，我們的競爭力還不是太強，尤其是在資本上面，（北京）是靠硬拼的。第二，我們能提供給北京市政府的東西也沒有什么特別，北京什么都有，不要說住宅跟商業(yè)混合，純商業(yè)體做的人也很多。”
　　而在北京之外，綠地的市場異常廣闊。“其他省會城市都會有求于我，比如要做超高層，商業(yè)綜合體，都需要我，沒人做。”
　　張的話顯然夸張，但有大量事實做基礎。
　　2001年底，在上海發(fā)展近10年的綠地確定了全國化戰(zhàn)略�！吧虾Ｊ袌鼍瓦@么一點，土地又那么緊張，我們底子很薄，要快速發(fā)展，唯有靠低成本，到外省市當然容易了。”當時的綠地在張玉良眼里“錢很少，但是有智商，有品牌效應、專業(yè)人員，在外省競爭優(yōu)勢比較明顯”。但是張并不知道應該去往哪里。適逢南昌市政府派了幾百人到上海招商，綠地表現(xiàn)出意向。在張的印象中，對方需求迫切，“什么條件都可以，你只要來”。從一開始，綠地異地擴張的基調已經(jīng)奠定，“不是我要做，是他要做”。
　　綠地以每畝4萬元受讓南昌城郊結合部1200畝土地。地屬丘陵，房子可造得錯落有致，更重要的，張知道南昌即將大規(guī)模城市化，此處去市區(qū)兩三公里，首當其沖。時隔未久，南昌開發(fā)紅谷灘新區(qū)，地產商無人問津。一片沙灘上，只有新區(qū)政府的兩棟樓，且“半爛尾”，因為資金匱乏。時任南昌市委書記的吳新雄提出，第一批進入者地價七折，第二、第三八折、九折，第四不打折。張玉良做了第一批，開發(fā)緊鄰政府的濱江豪園。地價打了七折，但“道路也算到了投資商頭上”，與折扣相抵�！拔沂嵌�的，”張對相關官員說，“國土部有規(guī)定，這么做是不太合適的。我們是大企業(yè)，盡管你們書記講了打七折，我也不管了，我們把產品做好就行了�！�
　　張的退讓為他積累了籌碼。這是與政府打交道的必須步驟�！拔也荒懿毁嶅X，但我不是靠犧牲你政府的利益，沒有想過。反過來，有時候他覺得要加一點我還加一點給他。他可能沒認識到，但我認識到了他的潛力。我們不是一筆買賣就結束，我相信這個項目做完你會一直希望我留在這里，因為你對我信任了，放心了，我可以獲得更多機會�！睆堈f，“我盡可能通過我的智慧多賺錢�！�
　　張獲得了更多機會。2006年至今，在開發(fā)商紛至沓來的紅谷灘，綠地先后開建梵頓公館、中央廣場、楓丹白露等住宅或商用項目。其中，2009年6月開工的中央廣場位于紅谷灘中心區(qū)，總建筑面積43萬平方米，包括兩座超高層寫字樓（180米）、超五星級酒店、大型國際商業(yè)中心、現(xiàn)代文化娛樂中心、高檔公寓等。江西省委書記到場宣布項目開工，數(shù)位省委常委、上海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分別致辭。在綠地表示為江西“光明·微笑”工程捐款100萬元后，南昌市委書記余欣榮說，要牢固樹立“企業(yè)的需要就是我們的責任、企業(yè)的滿意就是我們的標準、企業(yè)的成功就是我們的價值”的理念，始終為包括綠地集團在內的項目實施創(chuàng)造良好環(huán)境、提供必要的支持�！笆∥瘯�記自己出來宣布開工，（江西）全省歷史上沒有，”張玉良對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說，“這（項目）是政府要的。超高層，政府一直夢寐以求，沒人做，我?guī)退�做�！?
　　很可能，張把其他省會“沒人做”的現(xiàn)實與南昌弄混了，因為近年這個城市高度數(shù)百米的建筑項目不在少數(shù)�；蛘撸�他說的是下面這件事。
　　2009年江西省政府要在南昌建“國賓館”（前湖迎賓館），兩次前往上海與張商談，張均以“長線投資太大”為由婉拒。招商半年無果，江西省政府再赴上海約請綠地�！罢�府這么信任我們，我們還是做�！睆堈f。他提出了條件。該項目包括一個總統(tǒng)樓、兩個副總統(tǒng)樓、20個部長樓，一個8萬平方米的商務酒店加會議中心，總投資15億元，首期8億元，投資大，回收周期過長，且肩負政治壓力。“我坦誠地算賬給他們聽，”張說，“如果沒有兩塊住宅用地捆綁，我怎么做？”張的設想是，綠地投資兩至三億資金，其余則要“從地方平衡”，即政府捆綁500畝住宅用地給綠地，一來可為“國賓館”提供現(xiàn)金流，二來可借此向銀行貸款（銀行不會為“國賓館”借貸）。
　　張如愿以償�！拔页缟幸粭l，”張說，“你要想讓人家支持你，你必須滿足他的要求，雙向的。當他覺得這件事不會贏，即使勉強同意后面也做不好。所以一定要坦誠談，他要的你要滿足他，你要的你也提出來，要找到他能承受的跟你能承受的結合點。這是關鍵�！�
　　2003年，西安市委書記帶隊到上海為“高新區(qū)二次創(chuàng)業(yè)”招商。張與之并不相識（現(xiàn)在已是“老朋友”），夜晚拜訪，主動表示綠地愿意前往。張?zhí)岢�，除了住宅，綠地還需要有辦公、酒店等項目，為此，他可以在當?shù)亟ㄔO一個國際會展中心�！斑^去會展中心都是政府貼錢，沒人肯做的。”張說，“那時候會展中心對內地城市非常有誘惑力�！本G地付錢購買會展中心用地并代為經(jīng)營，西安市政府樂觀其成�！八麄冋f，西安還不像沿�？梢运偷�，請你理解。每畝上百萬元，這塊地我給你40萬一畝�！比绱�，綠地獲得與會展中心捆綁的1000畝土地。
　　此種模式被迅速復制到南京、合肥、蚌埠、徐州、鄭州等地。張強調說，這些項目都是與政府議定后掛牌取得，是“規(guī)范的市場化運作”。他承認，偶爾會有政府在土地掛牌前已與其他可能的競爭者打好招呼，但通常，有意競標者并不多見。像綠地這樣在當下的荒僻之地投資幾十億、上百億的超大型綜合體項目，對于大多數(shù)開發(fā)商來說都是一件極富挑戰(zhàn)的事。他舉例說，在徐州新城，香港新鴻基一塊地拿了三年不開工，政府大樓孤立當?shù)兀�徐州市政府代表團找到綠地求援，因為綠地與新鴻基同期拿到的另一新城已竣工三分之二。地價由每畝90萬談至82萬，政府掛牌，“沒一家（競爭者）來的”。數(shù)月后，綠地在該地塊動工。
　　以綠地為代表的開發(fā)商滿足了中國二三線城市政府求大求新的欲望，所以政府愿意“哄著”綠地們進入。這應該是張玉良堅持住宅與商業(yè)并舉、將超高層建筑視為其商業(yè)地產核心競爭力的主要原因。2004年，鄭州市長到上海開會，看到綠地改造的仿古商業(yè)一條街“老街”，隨即找到張玉良說，“鄭州太缺這個東西，你就不要改了，把這個給我移到鄭州�！笨是笾辽�。一個月后，綠地進入鄭州，取得500畝土地，開建鄭州“老街”，掛牌時無人競爭。此后，與南昌相似，綠地在鄭州項目不斷。
　　相較其他開發(fā)商，綠地的異地擴張更為廣泛、持久、深入，因為張玉良堅信與政府合作利益長遠，從而敢于一再孤軍進入“沒人敢做的項目”。這些項目很多本身就與當?shù)卣�府相鄰�！澳阍谶@個社會上做事一定要做主流，”張說，“你才有環(huán)境、才有機會。你實現(xiàn)自己的價值必須借助這種主導力量，要不你就沒有舞臺。政府有龐大資源嘛，你要這樣想�！�
　　綠地8年的全國化進程中，張顯示出足夠的耐心與堅定，它們?yōu)榫G地繼續(xù)擴張積累著更大的資本。時至今日，綠地規(guī)模漸大，于各地政府人脈廣布，進入陌生城市的談判時間大大縮短。2009年，張玉良到濟南考察，受到市長接待。濟南“夢寐以求提高海拔”，欲建超高層地標，綠地決定進入。張給濟南市委書記寫信，后者不認識張，在信上批示，濟南市委市政府要盡全力支持綠地在濟南的所有項目。張玉良與當?shù)貛孜还賳T商談超高層項目，幾無客套話，直奔主題，令對方吃驚：你們就這么跟高級別官員談判？20分鐘后，張?zhí)岢鰧?1億元地價降至8億。幾經(jīng)商討，雙方達成一致：地價不變，濟南政府將原給綠地的2000畝捆綁用地增加至2500畝。一個下午，連容積率等細節(jié)都已談妥。
　　按照張的模式，向政府行賄確無必要，因為綠地本已投其所好。現(xiàn)在，張每年要接待“四五十批”外省市副市長以上干部組成的代表團。“他們都會到綠地來玩一玩，”張說，“覺得可以信任你，可以跟你打交道�！睆堄窳颊J為“政治太危險”，與官員交往，把握“跟組織而不是跟個人”的原則�！安灰�跟某個人（官員）搞得太近，”張說，“風險太大。（他出了事），人家認為你是他圈子里的，關三天再說，因為要找線索。其實跟你沒任何關系，但你的形象給搞壞了�！�
　　張自稱尚未被“找過線索”，“做事業(yè)我跟他們（官員）有共同的目標，是朋友，跟他們個人沒有什么，清清白白。不過，你送個襯衫、鞋子給他，不能算是行賄吧？他到你的酒店住一晚上你不能說一定要他付錢吧？他到上海來辦事，你給他配個車，他覺得很溫馨，多了個朋友�！�
   兩輪驅動
　　2008年，綠地集團明確將能源作為2005年以來一直探索的第二主業(yè)。
　　在張玉良看來，僅靠一個產業(yè)做到營收500億甚至1000億元的企業(yè)穩(wěn)定性很差，受市場波動影響大，必須找到一個能與之相平衡的產業(yè)使企業(yè)“兩輪驅動”。
　　綠地在上海一直有煤炭貿易，規(guī)模不大，但有分銷、物流基礎。2009年5月，綠地與中煤集團簽訂戰(zhàn)略合作協(xié)議，雙方在上海港羅涇碼頭設立煤炭分銷儲備基地，開展煤炭的中轉、儲存、篩選、混配、批發(fā)、零售等業(yè)務。綠地負責能源業(yè)務的副總裁吳曉暉說，中煤今年可向綠地配給貿易煤300萬噸，2014年2300萬噸（5年內總量6800萬噸），屆時，中煤集團在江浙滬地區(qū)的煤炭供應，除幾個直接與之掛鉤的特大電廠外，全部由綠地集團操辦。
　　同時，綠地在內蒙古、山西、陜西等地已購得五座煤礦，其中兩座年產百萬噸以上的大型煤礦在建，2009年預計產煤300萬噸，2010年將超過600萬噸。綠地已與中國海運集團合作，將在上海外高橋建設油輪碼頭和油庫（儲油量27萬立方），建成后將為綠地增加營收“七八十億”。
　　“這樣，”吳曉暉說，“綠地能源將由以貿易為主逐步向資源型發(fā)展，同時由國內逐步向進出口傾斜�！�2009年，綠地能源業(yè)務營收預計可超過100億元，較去年增長25％。3年后，這一數(shù)字將確保達到300億元，“力爭沖500億”。
　　能源產業(yè)將迅速提升綠地的規(guī)模，使其進入世界500強成為可能。同時，能源產業(yè)現(xiàn)金流充沛，增長快，而且較之地產更容易獲得包括銀行在內的融資，可以補充地產業(yè)務的資金不足。2008年，經(jīng)濟衰退，“我們也困難，但是比單純做房地產就小很多，我們有其他產業(yè)的現(xiàn)金流�！睆堄窳颊f。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，綠地拿地頻繁，成為極少數(shù)“抄底”成功的企業(yè)�！俺�了我們有遠見、果斷外，我覺得還有能力問題�！睆堈f，“有些企業(yè)也看到了，但它沒能力呀。我們去年底大量的資金就開始流入了，什么道理呢？因為銀行對能源產業(yè)的松閘比地產要早�！贝送猓�資本運作的成功也是綠地在房地產行業(yè)逆勢擴張的重要原因。2008年綠地減持了上海新華傳媒10％的股份和東方證券1000萬股股票，獲利頗豐。綠地資本運作負責人李偉透露，2008年綠地資本運作業(yè)務利潤為5億元。
　　言必稱政府的張玉良仍將綠地投資能源產業(yè)歸于“做政府想做的事”。“我印象很深，”張說，“上海是重點能耗城市，我們的市長不停地要到內蒙、陜西去求人家拿煤。所以我們要做能源，既解決了政府的燃眉之急，幫它去尋找原材料，你又占有了這個市場。當市場煤炭緊張的時候，你幫政府，它很感謝你，當煤很多、市場拓展困難的時候，它又支撐你，它的企業(yè)優(yōu)先買你的煤。你兩邊都得利�！被�于此，張玉良主張與中煤集團合作將羅涇港煤炭配送、中轉基地同時建成上海市能源儲備基地，這次合作得到上海市政府的大力支持。
　　除了能源，綠地還有金融、建筑等業(yè)務，曾先后入股上海市農村商業(yè)銀行、東方證券、呼和浩特市商業(yè)銀行等金融機構。2009年，綠地在上海奉賢發(fā)起成立注冊資本3億元的小額貸款公司�！拔覀円恢毕Ｍ�有一個金融企業(yè)，能夠使金融資本對產業(yè)資本提供幫助�！睆堄窳颊f，“我們想在3年內把它（小額貸款公司）做成村鎮(zhèn)銀行，然后上市。目前它還不是金融企業(yè)�！�
　　綠地·張
　　綠地不是張玉良一個人的公司，他只占2％的股份。盡管如此，像大多數(shù)創(chuàng)始人一樣，這家公司受其影響甚巨。
　　按照綠地集團總建筑師胡京的說法，張玉良一周七天都在上班。于是，集團高層也都起而效之，周六從不休息。胡京年甫四十，出身建筑世家，又師從國內某建筑設計大師，自視甚高，但對張玉良敬佩有加：“他禮拜一到禮拜天都在上班，而且堅持了17年，你做得到嗎？你肯定做不到，我也做不到。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有張有弛，我覺得他一直是張著的，根本沒有松弛的那一下，這一點我太佩服他了�！�
　　1992年，張玉良36歲，辭去上海市農委住宅辦副主任下海，組建由農委、建委下屬四個企業(yè)共同出資2000萬元的綠地，進入房地產業(yè)。1997年公司改制，據(jù)張說，當時國務院文件要求經(jīng)營團隊必須持股（25％以下），經(jīng)動員無人愿意購買，張遂硬性規(guī)定中層干部不能低于10萬股（每股1元），副總25萬，職工自愿。張帶頭購入50萬股。2001年后，綠地發(fā)展迅速，員工購股踴躍，又規(guī)定一般干部持股不得超過50萬�，F(xiàn)在，綠地600多位員工持有46％股份，其余為農委、建委下屬企業(yè)（51％）和社會股東持有�！笆钦�府硬要我入股的，如果今天不讓我持了也蠻好�！睆堈f，“很簡單，在這個體制下，多干一點兒沒事，多拿一點兒馬上找你算賬，沒必要�！�
　　張的思想影響到綠地的薪酬：干部工資低于市場平均水平30％，骨干員工反之。張的年薪比有的副總要低。綠地負責工程的副總裁許敬在公司初創(chuàng)時即加入，他說，2007年薪酬調整前，他的年薪28萬，張玉良只有18萬。有公司開出500萬年薪挖許敬，是其現(xiàn)在年薪的3倍，許不為所動：“到了我們這個位置，價值不是靠金錢來衡量，我個人認為，企業(yè)的知名度非常重要，它的發(fā)展前景、工作氛圍也很重要�！本G地集團的副總都兼有數(shù)職在身，但并不因此報酬更高。
　　好吧，聽上去，這像是一群圣人組成的公司。問及張的座駕，張先發(fā)制人：“我這個車，你可能覺得我是在作秀，是20萬的車�！睆埖膭e克“榮御”來自2005年上海通用汽車的贊助，綠地集團大的事業(yè)部的總經(jīng)理開的已經(jīng)是凱迪拉克。“這倒不是做戲，”許敬評價說，“他就是這種風格，你想得通？我們兩三年換一次車，他不換。他對自我的要求，我們私下聊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講得難聽一點，我們一年幾十億的利潤，他又不是私人老板——賺得越多越好，節(jié)奏越快越好。他幾乎是365天，要么就出差，要么就在辦公室�！�
　　無論如何，張的律己讓下屬倍感壓力，或許這就是他要的效果。綠地資本運作部門的負責人李偉博士來自戴德梁行，初到綠地，周末手機沒電，張玉良欲差他到南京看地，遍尋不著。自此，像所有員工一樣，李偉養(yǎng)成24小時開機的習慣，并且，“我經(jīng)常晚上做夢會夢到他，而且第二天就會接到他的電話�！�
　　但是李偉在綠地找到了“歸屬感”。他說，在外企如戴德梁行，做好自己的一份工作即可，部門之間協(xié)調很難，下了班時間完全歸自己。他在綠地感覺到一種完全不同的“補臺文化”：“只要你這個部門需要，我這個部門有這個資源，就全力地提供給你，沒有代價，不需要談條件�！�
　　張玉良與孫宏斌熟稔，贊賞孫的抓機會大發(fā)展思路。當年孫宏斌力推的快速拿地快速開工快速回款以及放權，在綠地都可見到�！昂诵脑诳煽�。”張說，“第一條是人，第二條是資源，你的團隊是不是可控，你的資源能不能滿足你的要求。不可控就會死。”
　　張自認“比較謹慎”�！拔页缟欣罴握\的一句話，錢贏少點兒沒關系但不能輸錢。必須把贏錢看作基本，而不是冒著有可能輸錢的風險去做。這是我的一個基本思想，我認為大的失誤我?guī)缀鯖]有�！�
　　2007年，綠地在長春以12億元從中海手中奪走一塊土地。張承認這是一個錯誤，“根本不值這么多錢”。當時的長春地產大公司云集，“地王”迭出，受此感染，張“帶著個人感情一定要拿到它”。同時，張也受到當?shù)卣�府的鼓勵，志在必得。好在，此項目已能作平�?
　　張別無愛好，只想“把一個什么都沒有的企業(yè)做得讓人敬佩、有影響力”。
　　“圣人”領導下的企業(yè)還有風險嗎？
　　“最大的風險在于，”張說，“我們這種體制，政府能不能一直支持它，讓它按市場規(guī)則去闖蕩，我們的團隊是不是能夠始終保持這種好的企業(yè)文化。其他的，我看沒什么�！�
　　[人物]
　　胡雪巖、孫宏斌、周正毅----張玉良說到的3個人
　　張玉良很認同胡雪巖。
　　“你在這個社會上做事，一定要成為當時的社會主流，那樣你才有環(huán)境、才有機會。因為那是一股推導力，你要實現(xiàn)自己的價值必須借助這種力量，要不你就沒有舞臺�！�
　　1996年，有人力薦他去上海市崇明縣當縣長，他婉拒了。這時他已經(jīng)在綠地創(chuàng)業(yè)4年，公司很小，還處在比較艱難的時期�！拔覍ψ銎髽I(yè)有信心，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在政府就不一樣了�！钡�他與上海市政府的淵源關系，在綠地從小到大的發(fā)展過程中，一直都是一種潛在的巨大資源。上海的優(yōu)勢——人才高地、信息高地、模式高地，給張玉良和綠地帶來了“舉高打低”的優(yōu)勢。每年張玉良要接待的前來招商引資或者學習經(jīng)驗的地市級政府代表團接近50個，平均下來，每個月至少4個，每周至少1個。盡管早已離開政府，但是張玉良始終跟政府融洽共生。張有官的智慧，更有商的思維和手段。而且把這兩者用得純熟，官中有商，商中有官。難怪有人評論，綠地的發(fā)展實際上是一種“政商合一”的模式。然而與政府密切的關系，自然會帶來許多有意或無意的牽扯。前一輪上海政壇的震蕩，有多位企業(yè)家落馬，業(yè)界傳言張玉良和郭廣昌也曾被叫去問話，最終二人安然過關。
　　“政治很危險�！倍嗄暌詠�，張玉良已經(jīng)養(yǎng)成了處事謹慎的習慣。做企業(yè)也很謹慎，他說，“錢賺少點兒沒關系，但不能輸錢。必須把贏錢看作是基本，而不是冒著有可能輸錢的風險去做�！薄皣�家的錢不能輸，員工持股會這么多兄弟的錢也不能輸�！�
　　一位了解張玉良的上海人士說：“張玉良幾乎沒有性格。他與國企打交道是一個面孔，與政府打交道是一個面孔，與國際公司打交道是一個面孔，與民企打交道又是另一個面孔。為了企業(yè)幾乎可以做任何事情，可以委曲求全。張玉良的身段非常柔軟，如果他不柔軟，他早被碾碎了。”
　　張玉良比較欣賞孫宏斌。
　　盡管張風格謹慎，但他崇尚“大發(fā)展”�！皩O宏斌很可惜，如果當時他果斷地把一些城市的項目斬掉，他可以挺過來的�！睂τ谶@位曾經(jīng)年輕、富有激情的挑戰(zhàn)者，至今他還帶有深深的惋惜�！皩τ趯O宏斌這種‘大發(fā)展’的思路，對于他大膽挑戰(zhàn)的勇氣，對于他敢于大膽起用年輕人的做法，我都是非常敬佩的。但是我對他的管理完全不認同。順馳最后是管理上完全失控了�！�
　　在不喜歡的人中，他點了周正毅的名。
　　很早以前，他第一次和周正毅打交道，是周正毅想買綠地的房子。為了優(yōu)惠一點，他找來一位領導來找張玉良。“這個人太小氣。你想打折你直接說就是，你找個領導來干什么？做事鬼頭鬼腦的，一看就不是好東西�！钡诙�次打交道，是在香港。上海市組織了一些企業(yè)家到香港考察。周正毅那時在香港很風光，結果只請了上海市的一位領導單獨吃飯，把同來的許多人撂在一邊�！耙�是我，我肯定是請大家一起吃飯。都是上海人，你回上海做生意大家也都高抬貴手。做事情就是要坦蕩。你找個領導單獨吃飯，誰看了都會覺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勾當�！�